Wednesday, September 26, 2007

“电影《季风中的马》”中文版

下面是9月12日的帖子“电影《季风中的马》”的翻译:

应邀去看了一部电影《季风中的马》。该片将自10月6日起在岩波影院(岩波ホール)正式公映,是生活在中国内蒙古草原上的牧民的故事(故事展开的具体位置应该是巴彦淖尔盟乌拉特后旗)。
内蒙古长期以来为草原荒漠化所困扰。荒漠化在日语当中通常被说成“沙漠化”。说起“沙漠”,一般都以为是大沙丘连绵起伏,一望无际没有任何花草的荒凉景色。其实,这一类的沙漠不一定都是原有的植被受到破坏之后产生的,而实际上包括撒哈拉沙漠和塔克拉玛干沙漠在内,大多都限于原来的土壤条件和气象条件,本来就是那样的。这一类“沙漠”概念并不能涵盖由于短期的气象变动以及人类的经济活动导致植被破坏形成的一切地貌变化现象。因此,与其说是“沙漠化”,还不如说“荒漠化”来得那么贴切。后者可以涵盖植被受到破坏的地区所显现的种种地貌类型。
对于草原荒漠化问题,中国已经采取了各种各样的政策,在影片中,则用铁丝网将牧地圈起来限制牧民游牧,以便保护现有的植被。但是这个举措给主人公作为游牧民的生活带来致命的打击。他过分执着于游牧生活,和设置铁丝网的工人打起架来,对开始做买卖的妻子也表示了强烈的愤怒,无奈之中的他最终卖掉了自己疼爱已久的一匹白马,从此便陷入了整天不离酒的日子。在故事的结尾,他和妻儿一起给自己的游牧生活划上了句号,决意迁往城市去。
对他们来讲,社会经济生活的形式直接构成本民族的文化认同,但这种认同本身在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剧变中面临了崩溃的危险。影片的出色之处在于它将这种认同危机的情况单刀直入地表述出来的同时并没有化解为民族主义的叙事。影片有意识地避开了常常在汉族和少数民族之间的对立模式上表述起来的那种庸俗化叙述。自称成吉思汗后裔的、傲气十足的那位画家以主人公为模特画了一幅马上英雄的肖像。画中英雄虽然身穿蒙古族传统的铠甲,但在其黑背心的前胸那里印有“adidas”的字样。影片似乎在告诉观众:1990年代后期以后,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迅速渗透的全球化进程也毫无例外地对基层百姓的生活产生着影响,这个故事是其一个很具体的事例罢了。也许那是画家不无恶意的一场恶作剧。但是,那幅画却以吊诡的方式表达着一个现实,即:“蒙古”的族性如果要在全球化的语境中继续得到保存,那么,只能接受自我戏谑化的命运。这个问题恐怕不只涉及到民族性的层面,而有可能便是一切地方性的认同正在面临的现实问题。
关于草原退化的具体原因,影片并没有详细的交代。其实,近年来频频飞至日本上空的黄沙所发生的地方就是影片的舞台--内蒙古中西部地区。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其中开垦草原应该构成主要的因素。由于气候较为寒冷,一年的一半左右时间都属于农闲期,被闲置的农田表土干燥了会随着初春的强偏西风扬起沙尘。还有一种原因为过度放牧。一说起草原,会想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致,其实,现实草原上的花草只在夏天的时候,在砂质的土壤上勉强地繁茂起来,植被的恢复能力极为薄弱。以羊绒加工业为主,养羊的经济效应比较可观,导致了过度放牧。主人公的家里也饲养山羊,山羊长出羊绒,经济价值很高,但因为山羊连草根和树皮都要啃掉,被视作破坏草原植被的主要凶手之一,所以在我待过的地方,政府禁止放山羊。导致过度放牧的原因还有一个,即人口增加。扩大主义的人口政策一直持续到1970年代,这应该说是这个政策所遗留下来的负面遗产。
不久前听说,随着草原的退化,政府有关部门正强化着对游牧民的定居化和职业转变政策。我不知道一直到1990年代之前可以开展的游牧为什么到现在突然面临了如此危机,其中究竟存在着何等结构性的因素?如果说游牧经济生活的可持续性近年来急剧减弱下来,那么,应该有必要说明什么样的人为过程带来了这一变化。人们都说这是全球变暖这一大气候变动过程作祟的,而且其元凶便是人类的经济活动。这的确无可非议。但我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一类的事情。只是我推测,在政策以国企改制为中心迈向市场化的情况下,也许有某种力量给社会基础本来很脆弱的游牧民的经济生活带来了决定性的打击。是不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背景才能使本是外在原因的草原退化竟然构成了致命伤。换句话说,我想我们应该怀疑是不是全球化的影响在影片所描述的那个地方便表现为游牧生活可持续性崩溃这一现象?新自由主义的可怕之处在于:给那些被抛弃的人们刻以诸如怠惰、懒散之类的烙印,将一切归结到个人志向的问题。主人公的妻子看到自己的丈夫只知道迷恋于一去不复返的游牧生活而不肯为家庭经济拼命的样子,骂他道:“你没有向上心,也没有野心!”其实,今天的情况之所以让人认为具有悲剧般的闭塞性,是因为这些人们从社会的纽带被切断开来的结果,被迫站在孤立状态上。活在此时此刻此地的意义,对他们来说,已经很难寻觅到,这应该是与小说《兄弟》淋漓尽致表述出来的那种狂欢般喧嚣所显现的干涸状态相通的病理。
我还想指出,故事在描述草原人间生态的同时,也以很巧妙的方式叙述了现代启蒙不可逆转的渗透过程。两口子下决心放弃草原的直接动机就是要供儿子上学,这个事实正是其象征性描述。主人公和其妻子鲜明的对比本身也告诉观众:“现代性”已达至草原开始渗透到游牧民的生活,而19世纪以来的“现代”逼着人们只好“像个男人那样忍耐”于促使他们“敢于聪明起来”的时势。更何况,相对于韦伯的时代来讲,被迫孤立的每个个人究竟如何恢复意义和价值这一难题在今天的全球化时代更为深刻地覆盖着全世界。
最后说及一点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日译题目《白い馬の季節》可能是从英文题名Season of the Horse过来的,但这个翻译是否恰当?中文原题充分表达了让时代给捉弄命运的人们的生活这一主题,但英文题目是否把它的意思颠倒过来了?反正,这只是个吹毛求疵的小问题罢了。虽然我没有能力去判断作品作为电影的艺术价值到底如何,但我也相信该作品是篇让人深思的好作品,它一定能够使愿意认认真真活下去的一切观众们深刻地去思考活在当代究竟意味着什么的问题。谨此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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